是我在乘人之危
晨光熹微,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光点。
褚南谣醒了,有一瞬间,脑袋是空白的,然后,昨夜的画面开始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回放,她脸红心跳,呻吟一声就要往被窝里钻。
这一动不要紧,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一个炙热的怀抱里,严丝合缝地贴着,腰上还横亘着他的胳膊。
她抬头,看到他的下巴,很漂亮,线条也格外流畅,衬得他格外硬朗。
她继续抬头,越过嘴角,微微翘起的唇,还有挺立如峰的鼻子,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双沉沉的眼睛里带着清晰的笑意,晨光里格外柔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褚南谣一僵。
“醒了?”他声音里还有惺忪的睡意,带着浅浅的鼻音。
褚南谣僵硬不动:“嗯。”
他察觉到她的僵硬,闷声笑:“怎么,都想起来了?”
废话,褚南谣瞪他,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禽兽。”
“到底是我禽兽,还是你禽兽?”江北川咝了一声,觉得褚南谣的行为简直就是过河拆桥,“你好好想想,昨晚你都干了什么?”
还用想吗?那些酒后的场面跟迫不及待的小人似的往她的脑袋里钻,她想不记得都不行。
可她一点也不想承认,于是,死鸭子嘴硬道:“我干什么了,喝得断片了,记不得了。”
不记得了?很好。
江北川定定地看了她三秒,横在她腰间的手一个用力,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慢腾腾道?:“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
说着,他的手就往下探。
褚南谣魂飞魄散,抓着他的手就求饶:“我记得,我都记得。”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但没离开:“记得自己非要脱衣服,我拦都拦不住了?”
“嗯。”
“还强吻我?”
“嗯。”
“后边呢,还记得多少?”
褚南谣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嫣红几乎淹没了她整张脸,烟霞蒸蔚,如三月枝头刚绽放的桃花:“都记得。”
江北川满意地笑,低头吻上她的唇,极为轻软的一个吻,蝶翼一般,带着极尽的缠绵悱恻。
末了,他拥住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承认昨晚我乘人之危了,但是,我不后悔。”
褚南谣抿着嘴,半晌笑了:“是我乘人之危。”
昨夜经历的一切唤起了她的过往,也揭露了她的伤疤。她借酒装疯地痴缠他,还不是为了留住他,所以,真正占便宜的是她。
褚南谣的话让江北川彻底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琢磨起来一件事,贴着她的耳朵问她:“还疼吗?”
褚南谣的脸又是一阵大红,动了动脑袋,说:“不怎么疼了。”
江北川得意,又亲她:“既然不疼了,咱们就再睡一会儿起床。”
南谣:“……”
他们痴缠了一上午,几乎已经忘了是白天还是黑夜,褚南谣累到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睡去之前,恍惚觉得江北川好像起床了。
江北川的确起床了,虽然出力气的是他,但是,事后神清气爽的也是他。
洗漱过后,他从之前带过来的衣服里挑了件毛衣换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拿了手机、钱包出门。
他再回来的时候,褚南谣还在睡,他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把她叫起来吃午饭。
褚南谣没睡好,起床气大,也不说话,就这么瞪着江北川。
江北川毫无所觉,一边主动地从衣柜里给她拿衣服,一边语重心长道:“你早饭也没吃,这会儿午饭点都要过了,你不饿啊。再说了,你要是饿坏了,我不得心疼。”
挑出一件芥末绿的针织毛衣,他问她:“这件怎么样?”
江北川见褚南谣不说话,自顾自地喃喃了两句,说:“看来不喜欢,那你喜欢哪件?”
褚南谣泄愤似的捶枕头:“你还好意思说,是谁不让我吃饭的?”
始作俑者是谁?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大尾巴狼训诫她!
江北川手上的动作一顿:“是我,所以,我这不是补偿你了?”举起一条小碎花的连衣裙,他献宝似的说,“穿这条?”
“……”
褚南谣被他的行为弄得没脾气,半晌,有气无力道:“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呢?”
这个男人,能屈能伸,见好就收,简直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换了衣服吃饭,江北川很是殷勤,又是夹菜又是递汤,笑得跟一朵太阳花似的。
褚南谣靠在沙发上,咬着筷子看他,叹息:“这都是出卖肉体换来的。”
江北川扑哧一笑:“咱能不能说话有点顾忌?”
褚南谣又瞪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吗?
吃完饭,照例是江北川收拾,褚南谣披了件披肩看外面的天。
早晨那会儿还是晨光熠熠,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天。北风呼呼地刮,窗外那棵西府海棠被吹得东倒西歪,碰在窗棂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日子就跟这天似的,变得突然,人都招架不住。
江北川收拾完了腾出手来,搂住她的肩膀:“看什么呢?”
褚南谣顺势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说?:“看这天,是要下雪了吧?”
苏城今年干冷,入了冬就下过一场小雪,薄薄的一层,人们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化得干干净净。
江北川抬头看了一眼:“像是。”
褚南谣瞧着外面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等下雪了,你陪我出去堆雪人吧?”
“成。”江北川答应得干脆,“咱们堆个什么样的?”
褚南谣认真地想了想:“十八罗汉?”觑着江北川脸皮一抽,她适时地降低标准,“八仙过海?要不就七个葫芦娃吧。”
不能再少了,她的要求已经很低了。
江北川哽了一口气:“阿谣。”
“啊?”
“要不你把我埋进去吧。”这样他就不用堆了,明天她还能收获一座丰碑。
褚南谣笑了,仰头亲他的下巴:“才不呢,我可舍不得。”
江北川揉她的脸:“我们阿谣真乖。”
经过昨夜,褚南谣和江北川之间有了新的化学反应。不只是因为彼此的坦诚、需要和陪伴,还有最深层次的接触和交流,彼此之间都有的一种默契——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跟自己亲昵至此,身体和灵魂都一起悸动。
一室温馨,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这样静静地待着,就有一种静好的岁月在身边流淌的感觉。
下午江北川陪褚南谣又补了个觉,开始的时候,褚南谣防他跟防贼似的,弄得他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是陪你睡一觉。”
“真的?”褚南谣满脸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把她往怀里一搂,带孩子似的掖了掖被角,安抚地拍拍她,“睡吧。”
褚南谣将信将疑地动了动,寻了个惯用的姿势,不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江北川平日里没有午睡的习惯,不知是不是因为褚南谣在身边的感觉太让他安心,不过一会儿竟然也陷入了梦乡。
他们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天阴沉得厉害,房间里没有开灯,已经有了朦胧的阴影。
两个人醒了,谁都不想动,褚南谣半靠在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多时候是褚南谣在说,江北川听,没什么章法,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多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江北川听到她说自己调皮,拿她爸爸的红头文件叠纸飞机满院子里扔的时候,忍不住笑。
“你爸没打你?”
“没有,他才不会打我呢。”褚南谣骄傲地宣布,“我爸还夸奖我,说我的纸飞机叠得好,全西苑的小朋友就我叠得最好。”
“……”这么宠孩子,也是厉害了。
当然,这个时候江北川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他宠闺女,和他的岳父大人相比,只能用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形容。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江北川伸手捞过来,看一眼,“全世界最美丽的小仙女”几个字在屏幕上疯狂地跳动,他嘴角一抽,递给褚南谣。
接通电话,易秋的声音小心翼翼,像是在做贼一般:“阿谣姐姐?”
“嗯,怎么了?”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知道了之后,不能怪我。”小秋儿开始提前给褚南谣打预防针。
“你说,我听着。以事件的严重程度来决定我要不要怪你。”褚南谣不上当。
易秋心虚,压低了声音道:“那什么,昨天晚上我一着急,把你有男朋友的事情说漏嘴了。南祈已经知道了,他这几天肯定会去找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褚南谣从她微微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尤其是依着褚南祈的性子,知道她有男朋友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杀过来,而是过几天来找她,简直太诡异。
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他的腿呢,褚南谣一琢磨,问:“小秋儿,你在哪儿?”
易秋:“床上啊。”
易秋还在床上,褚南谣诡异地笑:“那南祈呢,在干什么?”
易秋一个收势不住,脱口而出:“洗澡啊。”
“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洗澡,小秋儿,很有内容嘛。”隔着电话,褚南谣笑得意味深长。
易秋脸红:“这是一个意外。”
“小秋儿啊,棒棒的,深藏功与名,说的就是你,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褚南谣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感。
易秋很谦虚:“低调,低调。”
她这也是为了堵他的嘴,谁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好好享受。”这会儿还在床上,褚南祈体力不错啊。
“看在你为了我牺牲到这个地步的分上,我决定,你出卖我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易秋:“……”
说实在话,易秋也不全是为了褚南谣,还有褚南祈的美色不是吗?
挂了电话,褚南谣认真地看着江北川,眼神专注。
他挨得近,她们刚才打电话的内容,他听了七七八八,这会儿看她眼睛里泛出诡异的光,脊背发毛。
“怎么了?”
“如果这几天有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找到你,对你极尽考察和询问,请不要怀疑,那是褚南祈。”
“……”
江北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让你提前有所准备而已。”
天擦黑的时候,果然飘起了雪,开始是零零散散的小雪花,后来越下越急,鹅毛大雪纷纷,不一会儿就将地面铺了个雪白。
等到吃完晚饭,外面的地上已经厚厚的一层雪,褚南谣高兴地尖叫,跑到雪地里使劲地踩,直到把院子平整的雪踩得粉碎才停步,而后回头,看斜靠在廊柱下看着她的江北川。
院子里的宫灯已然一点点点亮,透过迷离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纷纷散落的雪花。他就这样站在廊下,硬朗的五官被灯光柔化,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柔。
褚南谣心里软成了一汪水,像什么呢,像冬冰乍裂,春水融融,周身都是暖的。看了江北川三秒钟,她突然向他扑过去。
江北川冷不防被撞了个满怀,笑:“这是什么,投怀送抱?”
褚南谣嘿嘿一笑,把玩过雪后冰凉的手往他的脖子里塞。
看着江北川冷得一个战栗,褚南谣坏笑:“冷不冷?”
“你说呢?”
江北川眯着眼睛,猫一样狡黠,在褚南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褚南谣受惊,条件反射性地环住他的脖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江北川,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种树!”江北川嘴角的笑意很诡异。
厚厚的雪踩上去嘎吱作响,江北川抱着她直接到了那株西府海棠下,把她往雪地上一放,而后迅速摇动枝丫。
大片大片的雪兜头往下落,脸上,脖子上,碰到皮肤的瞬间化成了小颗的水珠,凉得她尖叫,跟一只奓毛的猫似的跳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生气。
“江北川,你个浑蛋。”
江北川在隔了几步的距离站定,双手环在胸前,淡定地看她:“凉不凉?”
废话,能不凉吗?褚南谣腹诽,开始默默地丈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悄悄后退两步,一个起跳,就往他的身上扑,力图将他扑倒在地。
江北川早就看穿了她的伎俩,没打算闪开,乐意宠着她。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他一个巧劲,护着她躺下了。
见他被自己扑倒了,褚南谣得意,从他怀里抬起小头颅,却不防撞进他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黑且沉,像深渊,又像是暗夜里波涛暗涌的海,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散了三分神秘,少了五分冷峻,剩下的,全是柔和。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落雪无声。
心跳如擂鼓。
褚南谣的喉咙有些干涩,嘴唇也开始发干,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红唇。
这个动作让江北川的瞳孔陡然一紧,身体某处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在他还未来得及动作的时候,褚南谣俯身,含住了他的唇。
她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地描绘、碾磨,毫无技术可言,生涩如青果,却轻易地让他的血液奔涌,理智溃散。
他打横将她抱起,踏着落雪回到房间,两扇门阖上,隔开了外面的漫长夜色和纷纷落雪。
末了,褚南谣被江北川扣在怀里,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但好在脑子还没罢工,小声地嘟哝:“江北川。”
江北川低头,看她紧闭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白净如玉的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红晕,娇而软,却又隐隐透露出几分媚意,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说:“下雪了,你还欠我一个雪人呢。”
“要什么雪人,有男人就够了。”都这时候了,她还没忘呢,江北川不知道该夸她记性好呢,还是体力好。
褚南谣无声地撇了撇嘴,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风停雪霁,褚南谣叼着牙刷透过窗户往外看,冬阳暖暖,将雪层表面照射得熠熠生辉,像无数颗钻石。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啊。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转移视线,落到西府海棠树下的时候,一愣,扔了牙刷就往外跑。
海棠树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白色熊坐在那里,脖子上还系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红色领结。
褚南谣喜欢得紧,围着它左看右看,摸摸它的耳朵,又扯扯它的领结。
江北川的声音传来:“再看下去,它也不会变成两个。”
褚南谣回头,扑过去搂住他的腰,惊喜地问他:“你不是说不给我堆雪人了吗?”
“没堆雪人啊,堆的是雪熊。”
“我就喜欢你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褚南谣踮脚,仰头亲他的下巴。
“啧啧啧,大早上干什么呢,对我耍流氓呢!”江北川状似嫌弃地搂着她。
这人别扭起来真是跟十八街的麻花似的,嫌弃她,还搂着她不放?
褚南谣故意道:“就耍流氓了,不行吗?”
江北川伸出一根手指头挑起她的下巴,说:“小姐,耍流氓之前请记得把嘴角的牙膏泡泡擦干净,省得糊我一脸,好吗?”
褚南谣:“……”
褚南祈这两天有点忙,一边要和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叼回家吃掉的易秋腻腻歪歪地培养感情,另一边,他还惦记着褚南谣有男友的事。
江北川这个名字,还是易秋告诉他的。小丫头倒是嘴硬,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跟他透露,要不是他在床上逼得她狠了,这丫头还打算忠义到底呢。
江北川,他玩味似的念这个名字,再想一想江晟集团,就觉得有意思。
把易秋送回学校,褚南祈直接上门堵人。
他一进门,就像探照灯似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褚南谣跟在他的身后,毫无形象地冲天花板翻了一个大白眼。
“看出什么来了吗?”
褚南祈回身:“男人的味道。”
褚南谣:“你的味道。”
“别跟我装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褚南祈一脸正色。
这大尾巴狼装得跟江北川一样一样的。
褚南谣懒得理他们这些男人的通病,直接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她就不信了,易秋能敌得过他的手段?
褚南祈咳了一声,在沙发上坐定,说:“真瞧上了?”
“嗯。”还能有假?
褚南祈心里酸溜溜的:“听说你们在国外的时候就认识了?”
“是。”
呵,他这是把易秋肚子里那点东西全掏出来了。
“既然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还让小秋儿帮忙瞒着我。”
褚南祈几乎是痛心疾首地数落她,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我还是你最爱的哥哥吗”。
褚南谣被他这个表情弄得一阵恶寒,连忙安抚他:“以前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告诉你也没用啊。”
褚南祈特别会抓重点:“现在就名正言顺了?”
褚南谣:“嗯……”
“你可想好了?江北川我虽然不了解,江御我却接触过几回,这两个人斗,到最后赢的可不知道是谁。”褚南祈忍不住提醒她。
“没关系,失败了,我就把他娶回家,当倒插门女婿,怎么样?”褚南谣兴致勃勃地建议,说实话,这个想法她之前就有过,娶回家欸,多刺激。
褚南祈:“……”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说什么?反正他今天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就是为了探听一下褚南谣的态度。虽然这个态度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失落感顿生,但谁让他是一个好哥哥,当然还是会选择站在妹妹这边。
至于那个男人,很简单,不行就换,换之前把他腿打断就是了。
想到这里,褚南祈精致的眉毛微微一挑,从容淡定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你把江北川的联系方式给我。”
褚南谣警惕:“你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这胳膊肘拐的,还能找到家吗?!
褚南祈额头抽动:“当然是和我未来的妹夫,来一场爱的会面了。”
褚南祈约了江北川在酒吧见面,那是他自己的地盘,要是江北川有一丁点儿不老实,他直接上手收拾。
不到酒吧营业的时间,卷帘门挂着,隔绝了外面的天光。
原本熙攘的酒吧一片安静,柜台里的酒因为灯光被镀上了一层光影,绚丽夺目。
褚南祈眯着眼睛打量江北川,的确是有一副好皮囊。只是,这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没什么稀奇。关键是他的气质,并非骄矜清高的贵公子,而是历经淬炼的成熟男人,看似散漫,实则内敛,让褚南祈不承认都不行,他的确有能招惹褚南谣的本钱。
褚南祈喝了一口酒,盯着他说:“江先生,今天冒昧请你过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们家阿谣。”
江北川不避不让,点头:“我知道。”
“既然江先生都知道,我也就直说了。我们褚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只不过就这么一个姑娘,难免娇惯了些。江先生虽然不错,但在我们看来,实在不算是良配。不过,我们家姑娘喜欢,那也就由着她,反正有我们,也不会让她吃亏。”
褚南祈瞥了江北川一眼,继续道:“至于江先生你,家大业大的,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可得当心点,毕竟我们家姑娘可不是那被殃及的池鱼,你说对吗?”
褚南祈这话里外都是提醒。江北川这个人,他们褚家压根就没瞧上。只不过,褚南谣喜欢,他们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要是他敢做任何对不起褚南谣的事情,估计后果也会很严重。另外,褚南祈也提醒他,他做什么不要紧,但是绝不能让褚南谣有危险。这一点,倒是不谋而合,和他想的一样。
江北川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声道:“褚先生,你大概不知道,从我遇见南谣的第一天起,就没打算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包括我自己。”
他等了三十年才等到的姑娘,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褚南祈看他的眼神,就能明白几分。
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后,褚南祈伸出酒杯,遥遥示意他?:“既然这样,我就相信你一次,江先生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两个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间,男人的约定正式成立。
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褚南祈站起来晃了晃脖子,说:“江先生要是忙就先走,我不送了,有时间过来玩。”
“好。”江北川是真有事,走了两步,回身问褚南祈,“俞延在做什么?”
褚南祈一愣,慢慢地露出笑意:“江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问。”江北川眼里却没有笑意,黝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但褚南祈就是知道,江北川必然是想做什么,否则,不会这么问他,于是他笑着道:“听说他过段时间要下放基层锻炼两年,大概回来后会平步青云吧。”
毕竟这基层经验,可是一块很好的垫脚石。
江北川冷笑:“是吗?”那我就在他走之前,给他添点堵吧。
凝视着江北川离去的背影,褚南祈突然觉得江北川好像很合他的胃口。
前几天下的雪,给苏城带来了一场冷空气。寒风冷冽,连吸进肺腑里的空气都带着冷意。
江北川的车停在酒吧外,他上了车,掏了手机打电话。
那端许久没有人接,他把屏幕摆在眼前看了一眼,继续打过去。
对方终于接听,那端的声音充满烦躁?:“江北川,你丫是不是有病,大半夜打什么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是几点!”
江北川往后靠了靠,惬意地看着车窗外,说:“有事找你帮忙,干不干?”
这个人一点没有把他吵醒的负罪感,找他帮忙,还跟吩咐孙子似的,他才不干:“不干,老子很忙。”
江北川笑,诱惑他:“有钱赚的。”
他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男人吗?
艾斯生气:“能赚多少?”
“看你开心。”江北川漫不经心地说。
这么容易,看来,江北川不是当年怼他的时候了。
艾斯很是警惕,试探性地问:“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他,是他的姑娘。
“那你找我干吗?”闲着没事干吗!
“你就说干不干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呢!”凭着艾斯对江北川的了解,这厮一定是遇上事了,只是发生了什么,他好想知道。
“江北川,你是在求我给你办事,你是不是该拿出点态度来,你就说,我帮你办了,我能得到什么?”
“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在乎,还有呢?”
一个一分钱要摔成八瓣花的财迷,这会儿跟江北川说钱是身外之物,笑话谁呢?不过,既然有求于他,江北川还是准备了筹码。
“还有,让你做我孩子的干爹。”
“……”艾斯很惆怅,“你有孩子吗?”
“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江北川很期待。
这个提议,艾斯勉强接受,谁让这能从侧面验证他和江北川之间深厚的友谊呢。
“说吧,到底要我干什么?”
“苏城俞家,尤其是和俞延有关的,随你怎么折腾。”唇齿之间,冷意蔓延。
艾斯是一个喜欢角色扮演的财迷,但他更是国际投资市场中出了名的疯子,疯狂而大胆,他盯上的猎物,从来没有逃脱的机会。
像俞家这种人家,名下没几份产业是不可能的,俞家家大业大,他升斗小民,侧面出击才是王道,别的干不了,添点堵总可以吧。
既然是添堵,除了艾斯,没人比他更合适。回头,说不定他还能挖出一些令人吃惊的东西,毕竟这是他的专长。
那边艾斯打了个哈欠,睡意浓浓地说:“行,交给我了。”顿了顿,他又说,“过段时间我可能回国。”
江北川眉眼一凛:“好,回苏城,我给你接风。”
艾斯淡淡一笑:“好。”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艾斯不好奇,不追问,反正,该知道的,在他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年少的时候,两个失意的青年因为一次意外相遇,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让他们一路走到现在。
无论对方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置喙,只会支持。
江北川驱车回家,刚好和江御的车一前一后进江宅。
下了车,两个人四目相对,淡淡的火药味在空气中蔓延。
江御依旧西装笔挺,深色的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颀长的身姿,灰色的大衣搁在臂弯,骄矜而清高。
相较于江御的禁欲,江北川是另一种感觉,散漫不羁,痞气十足,是江御最讨厌的样子。
“看我干什么?”江北川眉毛轻挑,“看我比你好看吗?”
江御嘲讽地一笑:“看你上蹿下跳,累不累?”
江北川摊手:“累啊,可我愿意啊。”
江御冷笑连连?:“江北川,你不会真以为,你能将我拉下来吧。经验、人脉、手段,你有什么?提醒你一句,白日做梦也要有限度。”
“我什么都没有。”江北川突然倾身上前,凑到他的耳边,“但这样,不是更刺激?”
江御目光陡然一滞。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温和而有磁性:“你们干什么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后一步拉开距离。
“爸。”
“大伯。”
江森踱步而来,面容清癯,带着笑意?:“远远就看到你们在这里站着,聊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公司有点事情,我搞不清楚,他好心帮我解决呢。”江北川扫了一眼江御,把“好心”两字念得不轻不重。
江御面不改色:“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都有一副演员似的面孔,谁也没落下谁多少。
江北川知道他爸的性子,不想让他爸多问,于是岔开了话题:“您怎么出来了?”
“你婷姨说你这段时间忙,怕你营养跟不上,特意炖了汤等你回来喝,我出来瞧瞧你怎么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江森和江北川之间的关系升温,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自在,说话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江北川笑:“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岳婷的厨艺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只要她一出手,全家男女老少的眼除了厨房,哪里也不看。
“回来就好,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曦曦都要把厨房盯出孔来了。”江森笑呵呵,又叫江御,“阿御也一起来。”
江御眉眼不动地拒绝:“不用了,大伯,我还有个视频会议,等下次再去。”
既然这样,江森也不再勉强,和江北川一起离开。
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江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江北川回家后,上楼先换了衣服,然后被江曦心急火燎地叫下楼,把岳婷炖的汤喝得一点不剩,撑得肚子圆滚滚,告诫自己明天早上要多跑两圈。
吃过饭,聊了一会天,江森陪岳婷出去散步遛弯,江曦挨着江北川,问他要充电器充电。
江北川挑眉看她:“你的呢?”
“摔坏了。”她是充电器杀手,什么充电器在她手里活不过半年。没有备用充电器,家里只有她和江北川的手机是苹果牌的,别人的都不适用。
“粗心大意。”江北川不轻不重地批评她一句,指了指搁在椅子上的包,“包里,自己找。”
江曦笑眯眯,自己跑过去找。
江北川没理她,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动静,回头问她:“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不过,随着充电器拽出来的这个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呢?
江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江北川:“哥,这是发圈吧,女孩子扎头发的发圈。”
真的是发圈好吗,黑色的,上面还缀着一颗小小的皇冠宝石,精致又好看。
江北川定睛一看,笑了:“是。”
他家姑娘有个毛病,发圈随处扔,回头把最后一根用完了,再满世界地找。估计这根又是被扔在了桌子上,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注意,一块给带回来了。他倒是没想到,让江曦逮了个正着。
江曦眼睛都亮了,扑过去掐着江北川的手腕就问他:“这是谁的,谁的?”
大八卦欸!
江北川把发圈从她的手上拿回来,丢下一句:“你嫂子的。”
嫂……子,嫂子?
江曦震惊过后开始一连串的追问:“谁,我嫂子是谁?我认识吗,你们什么时候好的,好了多长时间了……嗯……”
这小丫头,聒噪得跟小麻雀似的,江北川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没瞒她:“你认识,瑶光工作室的褚南谣。”
褚南谣啊!
眼前闪过那张如画的脸,江曦觉得好开心:“真的?”
“当然是真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江曦开心得找不到北:“哥,我跟你讲,你和南谣姐姐在一起真的是赚到了。她人超美,超有气质,还那么厉害,会做漂亮的旗袍,简直棒棒的。”
江曦是他的妹妹,褚南谣是他喜欢到骨子里的姑娘,江曦能发自肺腑地喜欢她,他觉得很欣慰。
“所以啊,谢谢你当初给我们保媒牵线啊。”
江曦嘿嘿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原来瞒着我都在一起了。”
江北川揉了揉她的头发,正色道:“曦曦,跟你商量件事。”
“说。”
“和南谣在一起的事,我暂时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你记得帮我保守秘密。”
不是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而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得为褚南谣的安全考虑。
江曦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知道,女孩子都是害羞的,等回头你们感情稳定了再带回来。”
她身边也有这种情况的同学,她见得多了,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
不过,她小声地询问江北川:“哥,那我能去找南谣姐姐玩吗?”
江北川看着她的样子,失笑:“可以,不过不要吓着她。”
晚上江北川和褚南谣打电话,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江曦可能时不时就会找上门。
他再一琢磨,他刚见了她哥,紧接着他妹妹过几天就要上门,怎么看都是一种前赴后继的感觉。
江曦啊,褚南谣对她的印象很深刻,是个漂亮、开朗、小太阳一般的小姑娘。
只是,以前,江曦是她的客户,现在是她男朋友的妹妹,这角色的变化,让她觉得有点神奇。
她倒在床上,滚了两圈,额间的头发散落下来,覆住了半张嫣红的脸。她有点懊恼地说:“我这随处丢发圈的行为是病,得治。”
江北川笑:“不用,这样就很好。”顿了顿,他又说,“对了,我今天见南祈了。”
褚南谣一下子忘记要去腹诽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猛地坐起来,问他:“他说什么了?”
从褚南祈在她这里要了手机号码开始,她就一直在等今天。一天、两天没动静,她还以为他只是吓唬她呢。只是没想到,她神经还没完全松懈下来,他就出击了。
她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江北川逗她:“怎么,怕他跟我说不好听的?”
“倒也不是。”她喃喃地说。
褚南祈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她怕的就是褚南祈太有理有据,抓住漏洞,条理分明地列出一二三,论证有力,一击即中,令人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毕竟,大学的时候,他主修的金融,辅修的法学。
“没什么。”察觉到她的忐忑,江北川有些懊悔,连忙安抚她,“他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对你,那架势,我要是做一点对不住你的事,他能把我的腿打断了。”
褚南谣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的话化解了她心头的紧张:“那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不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着,仰头看外面的夜空,黑沉到极致的夜空,挂着零星的星子。星星看他,他也看星星。
他徐徐地说:“南谣,我爱你。”
半晌,听到那端传来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几分羞涩,却又格外坚定?:“我也爱你。”
江北川笑,眼底柔和如春。
多好,就算前方暴雨肆意,他依然有港湾可停靠。